那麼政府有甚麼應做沒做,不應做又走去做的事?「好多!」Bryon苦笑着。「其實困境是,一個這麼畸形的政治體制,梁振英上台,他連自己下年是否可以繼續做都未知,怎麼可能有長遠規劃?從他自己的利益來說,就是想下星期、下個月可以做些甚麼,可以交到貨,令大家不要那麼憎他。所以他所有政策都是很短視,有即時效果,雖然效果長遠來說是很差,但都不理會,總之有東西給大家看,這樣好難寄望政府有甚麼長遠規劃。你叫政府說長遠的土地發展,怎樣說?長遠教育有甚麼願景?沒可能說得出來。香港這樣畸形的政制,只會不斷出現這樣的惡性循環,做很多濕碎東西,好像好有效果,但未來怎樣走永遠都沒人理會。其實我們都覺得政制是有些問題。」
「例如你說香港高等教育也是,香港的大學在內地學生心目中是名牌,其實好多學生都想來香港讀書,但你又不覺得政府做過甚麼。你看過去十年,政府花在專上教育方面的錢基本上沒有變,來來去去都是這麼多,沒有增加任何撥款。現在你終於見到,本地學生不滿有太多內地學生搶去他們的資源,又嘈、人又多、校舍和資源都無增加,矛盾就增加好多。矛盾怎樣來的?政府其實可以在這些地方做點事情,一早就已經知道會有好多人來香港讀書、生仔,但又沒有任何配合,就出現這些無謂的矛盾。」
經濟學家多支持小政府,認為政府的干預往往因為效率低而造成資源浪費。「現在有些論調是香港要重新發展工業……農業反而無問題,香港的優勢是可以發展有機、價錢貴、比較高端的行業,反而會有市場,內地人會有興趣買。但這不需要政府幫手,如果真的可以賺錢的話,自然有人去做。但你說工業,會發生甚麼事呢?政府出錢搞,不成功的話,政府再出多點錢,結果就可能陷入一個惡性循環,政府不斷注資,但未必成功。政府說六大產業,都只有說的份兒。從我們的角度,亦好希望政府只是得個講字,不要真的投放大量金錢,因為最後可能只會令一班跟政府關係好的團體得益,這對香港有甚麼好處?」
「我不覺得香港專注發展幾個行業有甚麼問題,我覺得絕對能夠持續。因為這些行業鄰近地區未必發展得這麼好,如果去搞一些他們比我們優勝的行業,反而不能持續。與其這樣,不如我們把一些已經搞得好的行業發展得更加好,例如金融業、旅遊業;香港這麼細的地方,可以發展到甚麼?又例如教育,都應該可以發展。」
香港仍有優勢和獨特性 要盡力保持
自由市場無可避免帶來競爭,而中國大陸是香港其中一個競爭對手,要脫穎而出,香港一定要延續自己的優勢。「如果我們的目標是要吸引內地最好的人才,搞好金融就可以。但香港人要跟一班最叻的內地人競爭,假若政策是這樣的話,一定會有其他問題,香港面對的競爭會更大,所以要更加努力。」
「老實說,香港人怎會不懂得爭?你看香港的小朋友,從小至大,學這學那,都爭得好叻,全世界沒有人能跟香港學生比,但只用錯在一些不應該用的地方。爭爭爭,入到好的小學、中學,但之後好像甚麼也沒有。香港人一直都有這種性格,只不過覺得用錯地方也好,好洩氣也好,或者覺得內地有共產黨支持、有勢力,永遠都不夠他們爭;如果有這種想法的話,就一定不夠爭!」
「香港始終有很多優勢,最重要是不要令香港變成一個好普通的地方。我認識好多內地人,為甚麼他們這麼喜歡香港?就是因為覺得香港與別不同。語言、食物、喜歡的東西、住的地方……甚麼都不同。如果香港能夠保持這個優勢,而他們又覺得可以在我們身上得到一些東西,我覺得沒甚麼問題。包括你說本土主義,有些我們是贊成的,例如我們要全力保護香港的特色,比如語言、文化、法制、政府運作……如果可以保留的話就盡量保留,那麼我們始終有個優勢,我們擁有他們所沒有的。如果有朝一日,我們所有東西都能在大陸找到,香港還有甚麼價值?」
「我們在一個法律比較健全的地方生活,對外面的世界有比較客觀的了解,有電視、電影,資訊更流通,這方面他們永遠都沒有。我們如何把握這東西,掌握比較全面和客觀的資訊?我認識好多內地學生,即使好叻,但他們的世界的確比較封閉,好多東西完全不知道,或者知道的比較奇怪。例如他們對美國會有好奇怪的想法,對以前發生過的事情,例如『六四』,可能完全未聽過。香港不會有這些問題,而我們暫時都還有這優勢。」
「雖然沒有甚麼實際證據,但始終相比內地,我們的英文仍然有少許優勢,不過可以維持多久呢?年輕人語文能力要好。但你看現在的中、英文教育,相比我們那年代,中文教育差了很多,以前我們都要背些東西、寫些東西,現在都不用了,沒有範文,吹下水。如果語文教育做得不好……因為香港是一個好特別的地方,可以同時間學到兩文三語,沒有其他地方是這樣的,這是我們其中一個優勢,如果不好好把握的話,在所謂全球化之下,香港學生會好蝕底。」
應屆文憑試放榜後,Bryon在專欄寫了一封信給考生,語重深長提到,語文能力同樣是有穩陣回報的人力資本投資,補救語文從來都不會遲。一位資深編輯曾跟他說,寫得一手通順的中英文,在香港不用擔心生活。的確,看電視、泡戲院、逛書店,香港無處不是兩文三語並存。「如果中學時沒空學好語文,讀大專有比較充裕的時間,同學不妨多看書。」
香港人須改變思考模式
「還有,香港曾經是一個充滿外國人和遊客的地方,看我們是否懂得把握。因為感覺上香港愈來愈封閉,你看電視和報紙,不會有好多國際新聞,除了《信報》會多少少……哈哈!你知的東西來來去去都只是香港,最多都是大陸,而有關大陸的都是負面新聞,在這個情況下,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甚麼事,就會好蝕底。其中一樣要改變的是,一般人對內地的看法,某程度上太過負面,我們知道的都是最恐怖、最離譜的,但其實大陸有很多好叻的人、好的事、先進的東西;但從傳媒也好,甚麼角度也好,根本無法知悉,又或者人們根本不想知。」
「一般香港人,例如我們這一代眼中,大陸就是落後、野蠻、政府好極權、一般人生活好慘。沒錯,是有這些情況,但問題是我們要知道大陸不只這些,別經常以為內地是好弱的對手,甚麼都要靠香港,香港最先進。講真,你說財大氣粗,香港才是始祖,你看八十年代的電影,香港人有錢去歐洲、日本掃貨,去加拿大買屋……這些事情我們一早做過。只不過我們曾經光輝過,現在沒那麼光輝,而且我們回頭看看,知道那些事情其實不太體面;這是一個學習過程。」
「我們自以為是一個很國際化的社會,好知道外面發生甚麼事,但發覺原來不是這回事,這需要好長時間才可以改變。當年香港賴以成功是因為大陸或者整個亞洲都未開放,我們的電視劇、歌曲等等都是抄回來的,只不過抄得快,抄得好。現在資訊發達,內地開放,他們抄得比我們還要快,所以我們失去這種優勢。但香港人,起碼我們的上一輩,不會談『思想』這些深度的東西,總之就抄、夠快、搵到錢就可以。」
「問題是這種方式已經不成功,但由於上幾代都是這樣思考,以前又真的成功,而這套想法也不是一時三刻可以改變。問題是現在香港都有這種情況出現,好多東西都是抄,這種製作方式令香港愈來愈邊緣化,抄來都沒人看,只有自己看。我們一般人的想法都是這麼膚淺,最緊要快,最緊要好。難聽點說,我覺得香港是個膚淺的社會。」
勿被口號搞得火遮眼
「另外,我覺得香港社會一個比較病態的地方是,好多事都淪為說完又說的口號、用語,例如地產霸權,你又說我又說,電視、報紙如是,但實際指甚麼?沒人知。傳媒有非常大的責任,不斷循環再用這些字眼。一般人聽到這些字眼就好生氣,覺得一定是負面,不知誰人製造陰謀去陷害我。」
「由於這些口號式的想法,令一般人都不太傾向思考。例如你看政客或者社運份子,他們說香港官商勾結或者地產霸權甚麼也好,會發覺人人說的話都差不多,一定是香港政府官商勾結、政府傾向地產商,給他們好多利益、欺壓小市民、貧富懸殊……說來說去都是這些。但又不會去想是否真的這樣?為甚麼會這樣?有甚麼方法可以解決?這種反智形式就是大家不想去思考,然後一說到甚麼就火遮眼。」
「有錢人是壞人!」、「打倒大資本家!」、「要做羅賓漢劫富濟貧!」……大同小異的口號席捲社會,仇富情緒日益嚴重,不少香港人說到這些都青筋暴現。「你看香港,十幾廿年前不會有這麼多仇富情緒,其中一個原因,是香港人曾經相信『富』這東西,是靠自己能力或者運氣而得到。問題是現在多了一個說法,你的錢是靠上一代或者政府保護……總之是靠某些東西而得到,這種仇富其實我覺得無問題。某些人得到好多利益,可能是政府做成,我們的專欄都寫過這些東西。但如果仇富是……連一個人靠自己的努力所得的財富都……這就有問題了!」Bryon還指出一個香港跟美國的分別,或許令問題更趨惡化。「另一個令大家仇富的原因……我不知為甚麼,在這個比較畸形的環境,香港的有錢人對於政制、社會,會有很多說話,而這些話大家都不想聽。反觀美國,有錢人普遍都相對低調。」
認清事實真相比一切口號式想法都重要,香港沒有民主制度,市民不能透過選票去選擇有利自己的政策,經濟學家只能利用傳媒發揮有限影響力,把握機會充當「教育者」,向讀者說明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