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孔子學院在外國如雨後春筍,到處出芽越來越長越多人參與,我在臺灣中央大學所感受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朋友是中央大學哲學教授,今年夏季將退休,聽他的口氣繼承他研究儒家思想是後繼無人。
“中央大學有點像理工學院,前面空地大片的電磁波收接器就可以證明。” 其實也無需證明,中央大學本科就沒有哲學系。相信朋友退休之後,可能連僅存的博士生也要另謀高就了。
“我到法國留學後就下決心不再回校教書,多年來絕少回中文大學探朋友。去年底一個偶然的機會,碰上一位在巴黎大學唸現象學的朋友,才知道自劉述先教授退休之後,中文大學哲學系的國學天地已經變成了歐洲現象學的天下。” 國學指的是儒家的道統學問,是相對上世紀湧入中華大地的所謂“西學”而出現的。自宋明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以後,論語孟子大學中庸,蛻變成科舉的聖經,更是中國儒者的聖經。到了五四運動,才掀起一股全盤西化,否定國學的巨大浪潮。“世事的變化出人意表的難以相信,當年國學大師如錢穆,唐君毅,牟宗三,徐復觀等所凝聚的一股年輕力量,現今已經煙消雲散。
“中文大學退休後,劉述先現在臺北的中央研究院上班呢。我約了他今天中午一起吃飯。” 劉述先教授剛到中文大學時我曾經上過他的西方哲學史的課,大家十分熟悉。而近代新儒家的思想的復興中,可說繼承了牟宗三的傳統。那我朋友在這一脈相承的新儒家傳承裡有後起之秀後繼香燈嗎?
中央研究院主樓大堂左右兩邊有龍飛鳳舞的書法。左邊是宋儒張載的名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大有六百年出一名主的氣魄澎湃。自二千五百年前的春秋戰國孔子,其二百年多後的孟子荀子,剔除漢武帝接納董仲舒的建議罷百家獨尊儒術,到宋明理學又過了一千三百年。到二十世紀的新儒家,差不多又是一千年的光陰。朋友歎息今儒學之式微,後不見來者,又何憂之有?
說也可笑, 春秋時代孔嘆西周的禮樂敗壞,自己也因而像其他的落泊貴族靠卜卜齋敎一般老百姓糊口。很可能當時孔子是許多教書匠中的一個。不過他如果不是出類拔萃,就是他運氣雖然不好沒有混上一官半職,卻有一群學生撰寫了一本內容鬆散的“論語”傳世。 而孔子提昌的,也不是什麼驚世傳奇之作,而是他說的“述而不作”的西周破落的貴族文化。其後竟然和市井的習俗一拍即合。而其他流落街頭的卜卜齋所教的也不外是差不多的西周貴族文化遺產。
中華文明是個奇怪的敬祖族群,特別喜歡在祖先遺留下來的東西上精心推敲,難有自己創新的衝動。儒者到處奔波流浪只為求得一官半職,差不多佔據了有識之士的全部精力。而所謂的儒家更是炎黃子孫所熟悉百家學說之一,只不過儒士對傳統繁文禮節輕重有異而已。而自漢武獨尊儒術,雖然說要等到宋明才出現儒學大師,而中國社會在政治和意識形態的一統的環境下,儒家思想深入社會各階層。孔子之後有沒有孟子,孟子之後有沒有宋明理學,和幾句漂亮的文字而無關痛癢。被孔子追捧的西周道德思想卻一直在炎黃子孫的血液中代代燈火相傳,香燈繼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