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 正是牡丹花開的日子. 在中國傳統裏, 牡丹花代表富貴. 富貴花開的花, 指的正是牡丹花. 在香港, 我們很少看到牡丹花. 其實不光是香港人, 除了中原的帝王之鄉洛陽, 還有自清朝以來有 »菏澤牡丹甲天下”的山東荷澤之外, 要欣賞到中國國花牡丹花的話, 看來真需要在四月下旬, 長途跋涉跑到河南呢 ! 北宋時期，洛陽牡丹為天下之冠. 到南宋，牡丹種植中心開始東移, 到明朝, 已經是“曹州牡丹甲於海內”的景象. 所謂的曹州即指今菏澤一帶。每年四月底五月初牡丹花期時候，菏澤是千頃牡丹，一望無際, 千姿百態，爭奇鬥豔.
作為花中之王，美豔絕倫的牡丹, 許多人可能都想不到它也有一段坎坷的生命歷程. 人人皆知的女皇帝武則天, 是牡丹第一大敵人. 根據明末清初李漁的 »閒情偶記 », 武則天于冬月游後苑, 其他的花都開的非常美麗, 惟有牡丹花沒有開. 一怒之下, 武則天把牡丹貶到洛陽. 李漁歎曰 : » 強項若此, 得貶固宜, 然不加九五之尊, 奚洗八千之辱乎 ? ». 這裏的 »八千之辱 »是指我們在中學時都念過的唐韓愈的詩 » 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 «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 唐憲宗信佛, 要迎佛舍利到宮中供養, 韓愈寫奏章勸阻, 因而被貶潮州. 傳說八仙之一的韓湘讓韓愈在初冬看牡丹開花，花上有“雲橫秦嶺”兩句詩. 韓愈被貶到廣東去，路過藍關時，正好碰到詩句中的情景. 牡丹既然被封為花中之王, 卻也有被武則天遠貶洛陽的典故呢!
牡丹之被貶, 也應該是它一生最倒楣的日子. 花之生存的意義, 是要有人欣賞. 首先請原諒我, 雖然我深受中國儒家思想的薰陶, 師承現代儒學大儒, 我卻是一個反叛秦漢以後儒家, 尤其是宋明理學的人. 我曾經流覽過法國存在主義大師沙特(J.-P. Sartre)的著作. 沙特曾經說, 人存在之有意義是因為他生存在社會. 我認同這個觀點. 這也是為什麼我雖欣賞莊子那種超乎人世間的, 忘記物我有別的美感生活, 卻念念不忘人世間. 莊子可以在不見人煙的地方生活, 過他貧困但逍遙遊的生活. 我總覺得光一個人單獨面對宇宙, 我的存在就失去了意義. 歸根到底, 我還是中國傳統的兒子, 講究《大學》說的”… 正心, 修身, 齊家, 治國, 平天下”. 故韓愈被貶, 我親切的感受到他» 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一詩裏離開長安時心情的悲涼和抑鬱. 對韓愈來說, 只有他參與治國, 他才體會到他的存在意義. 其實, 就是說韓愈在朝廷當官, 誰能夠保證他在唐朝有一展他治國才華的機會? 我想, 在這時候, 莊子那種超乎物我的情操更應對韓愈起了作用, 做到隨而安之, 隨緣的意境. 與莊子同時代的孟子恰好把莊子這種情操和儒家的”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結合在一起. 君不見孟子之"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我覺得韓愈被貶固然難受, 在潮州除了正心, 修身, 齊家外, 更直接的治民也何嘗不是一個新的挑戰. 好像牡丹花一樣, 皇家不欣賞自有百姓賞!
我朋友王文彥, 經常覺得我一生運氣好. 有機會就督促我應該更加用功幹活. 事實是, 我從來不對任何人訴說我在舞臺上的短暫表演, 需要我幕後多少的辛勞和血汗. 因為我知道, 上舞臺表演的機會何其少, 時間又何其短暫! 我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埋怨, 我生命裏長時間”被貶”的感受如何. 我曾經兩三年到中原的黃色土地工作, 對於”被貶”身曆其境, 深有體會. 我只好學莊子的逍遙遊, 在那裏我重遊了六朝故都洛陽, 領略四月下旬孤獨的徘徊於洛陽的牡丹花叢中滋味. 我記得第一次去洛陽時, 身旁跟著公司七八個部門經理, 當是指點江山, 談笑風生, 此一時彼一時耶. 也是在四月下旬, 當豔麗的太陽暖洋洋灑在荷澤的土壤上, 我孤獨的看望千萬朵牡丹百花爭豔. 這些過去的日子, 在這片好像千年來都沒有變動的中華大地, 是跟古人神游, 夜裏遙望星空, 重新在這一望無際的宇宙為自己找一個存在歸宿的時刻. 日月如梭, 那年那月, 再奔向中原大地, 去看看荷澤盛開的牡丹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