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這傢伙單身漢一個,除了參加鄰近的一些民間組織比如說養蜂人協會的活動或在當地的音樂隊裡當一個笛手之外,大部份的時間就在他大約一公頃的花園裡種菜和養蜜蜂。我這喜歡附庸風雅的傢伙,做事情卻習慣雷厲風行的,對於一個兩袖清風,又講原則又講節省的農業大專家安東尼來說總不是滋味。
“跟你說了,蜜蜂社會是一個非常有組織而且公平的群體,如果人類像蜜蜂社會,就不會有這麼多的戰爭和社會衝突了。”吃中午飯時安東尼依然在宣揚他對蜜蜂這種規則分明,整體通過自然協調而形成的完美社會。蜜蜂族群的每一份子,也就是中國人說的“小我”,都為了蜂巢的集體,也就是中國人說的“大我”的利益而工作和生存。蜂后的工作是傳宗接代,好吃懶做的雄蜂的職責是給蜂后供給精子;但秋天來臨生育季節接近尾聲時,為了節省蜂蜜的消耗雄蜂就被處以極刑。至於蜜蜂第三等級的工蜂,在蜂巢中擔任不同的工作後終於出巢一見美麗的大地,採蜜一個星期後勞累而死。井然有條的社會,一切為“大我”而生存,小我是不存在的。“我欣賞你們的孔夫子。在希臘柏拉圖(Plato)時代就提出一套類似蜜蜂社會的社會規範....。”
“孔子所提倡的政治思想在中國春秋戰國的烽火年代其實根本不現實。這也是為何他一直顛沛流離一生不得志。想不到的是既然當不了官,反而有時間培養出一批學生,不像其他政治思想流派如法家墨家都後繼無人。難道是歷史的必然性?到漢武帝時天下一統已經相當一段時間,到底法家刑法過於苛刻而道家又不講有為的刑法管治,在春秋戰國生不逢時的孔夫子終於和一統天下的大漢政權一拍即合。其實說穿了還不是法家刑法有用,卻需要儒家的美麗外衣?執政者的形象也就斯文的多了。但到㡳儒家是人治的政治思想,不像西方的法治思想,更沒有蜜蜂社會的自然規則。”
今年普羅旺斯在經歷了多雨卻相當暖和的冬天之後,春天提早降臨。山坡上的山楂花,葡萄園旁的槐花,在來自羅納河谷的北方氣流中搖晃,正是蜜蜂採蜜的好去處。在蜜蜂的基因中,有一套自然規則,小我為大我服務,各盡其責各取其需,正如安東尼所說的是個公平的社會。但到底人是有自由意志的,他的聰明才智賦予他創造制度的能力。歐洲在希臘文明後歷經文藝復興而走向法治的政治體制,小我和大我取到了平衡,人生存的基本權利獲得一定的尊嚴。在中華大地,自秦漢一統天下的二千多年來,雖歷經合必分分久必合,儒家傳統一直傳承流廣,成為維持社會穩定的基石,而中華民族至今也跳不出小我在大我前面沒有地位的窘境。
“我欣賞你們孔夫子要塑造一個道德的有規範的社會。你不見現今法國政客整天吵架,你們中國經濟在強而有力的專制領導下蒸蒸日上呢。”看來安東尼對法國民主政制相當厭倦,對於專制烏托邦卻是餘興未盡呢。
說起來也可笑,中華文明沒有五千年也有三千年,有燦爛的文化有世界上鮮見的工匠,可是無處不在的政權大我卻窒息了微不足道的民間小我的創造力。在近四五百年尤為明顯,以致政治泛濫社會,中華人才遠走高飛,移民潮二十年一小浪三十年一大浪。
“如果我年輕的話真的想到你們中國闖闖呢。”安東尼身體內的冒險精神又在發酵了吧。
安東尼可能不知道,中華文明是不崇尚冒險和創新的,除了被迫挺而走險之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