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子去年夏天結婚,現在第二個孩子也已經六個月大了。大兒子說在今年八月份結婚,和女朋友同居已經兩年了吧!多年前我曾經對子女說:「你們進大學了,你們準備好離開家自己住,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你父親將盡一切努力,供你們念完碩士,之後你們要完全經濟獨立,養活自己。」為何只供養念完碩士?原因是我不想下一代做學術研究工作,過象牙塔生活,脫離社會。希望他們年輕時早點走進社會,早點自立門戶而不吊兒郎當。說實話,孩子不在家住,父母親的經濟負擔更重。我運氣算好,無需送孩子到美國英國念書,已減輕了一半的經濟壓力。
孩子相繼離開家,在上大學期間星期天總跑回家團聚吃飯。工作了,有了女朋友同居,兒子就好像斷了線的風箏,只有通過“留言”來提醒他們時不時該打電話回家,免得父母親惦記。其實,他們有了家,父母親這個家已經退位到次要的位置。好像許多與我同年的朋友,我們都是屬於一早就出去社會打滾的一代。看到鄰居的孩子依靠父母親不想自立,更著急督促孩子早點做好自立的心理準備。
對於兒子的婚宴,我們一早就沒有中國傳統那種由父母親出面,邀請親朋戚友共聚一堂喜慶一番的打算,而是依年輕人他們自己愛好,組織婚宴排場。去年二兒子結婚,世界各地來客三百多人,多是他年輕朋友。跳舞表演瘋狂了兩天之間,我卻突然有非常孤獨的感覺:孩子不再屬於我這個家的了。今年大兒子結婚,說好只請非常要好的朋友和至親,把邀請的人數限制到八十人以下。他倆要非常簡單但精緻的宴會,我們當然同意,也不得不同意。這次我自己一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他一早已經有了他的家,婚宴只不過是人有我也有,年晚煎堆罷了,他倆才是他的家。我相信我不會好像去年二兒子婚宴一樣,感受到的那種無名的失落和孤獨。
孩子長大了離去,雖然有點空虛卻又高興。前幾個月伯納教授一早把我從夢中驚醒。「陳增濤,我太太昨晚去世了...。」早段時間,我打電話給伯納教授夫人,想去拜訪他們。出乎我意料之外,她說有點累,晚點再說。伯納教授夫人是法國南部柏麗山(Montpellier)望族(見“巧手普羅旺斯蔬菜雜燴”),只大我十歲相當年輕,和我非常講的來。她的突然逝世,我好像失去了生命的一部分。葬禮就在他們莊園村莊的教堂,古老的村莊有非常現代的教堂。舉行了莊嚴的彌撒,演奏了莫札特的安魂曲,親朋戚友開車跟靈車到他們家族的墓地下葬。伯納教授,他的孩子,在教堂墓地裏流了不少淚。在跟著的招待酒會中,看來他們已經重新控制了他們波動的情緒。心中的悲傷,慢慢的讓位給生存的欲望了吧?但我的失落卻依然需要尋找安慰。
中國傳統的說法,都說好事壞事好像是在一隻船運過來的。孩子長大相繼離去另創新天地,三國演義連續劇裏,性格真情直爽的曹操曾感歎:「故人相繼凋零,好似風中落葉。」人生誰有一天都有這感受的吧?我普羅旺斯鄰居英國人摩琳太太也上月突然因腦出血,在醫院渡過昏迷的兩個月之後,拋開了塵世。她丈夫是核子物理專家,退休多年,和我有相同的學歷之誼。摩琳太太年齡不過七十多,喜愛園藝,把家裏的花園打理得非常別致。在普羅旺斯,在小村莊的酒吧或小餐館經常會碰到來這裏退休的英國夫婦。光是聽他們一口純正的英語,就是一種享受。大英帝國一百多兩百年雄霸世界,鞏固了英國人民的自信。你會感覺他們毫不顯耀的自信,令人欣賞羡慕。今天摩琳太太已散手塵世,她的花園明年也會好像今年一樣,依然百花妖豔爭輝嗎?
昨天一個朋友的太太打電話來,說他先生突然去世了。長江後浪推前浪,歲月浪淘沙。是否自我的永恆只能在無常的世間,生活的瞬間中尋覓呢?絲絲的孤獨,空虛的感覺,才是生命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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