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踏進巴黎的家,母親的長途電話已經比我先到。在香港年邁的母親習慣了自己住,還是妹妹周到,為她買了一間兩步路就到公眾大花園的,有山有水外,天主教堂也是鄰居,正是母親不能缺的精神支柱。男人多覺得女人難服侍,我想那個臭男人會這麼細心?在巴黎過完節,為了調節好欠佳的身體,坐高速火車去普羅旺斯家,答應母親到達了馬上給她去電話。
「…羅納河谷的風很強勁,晚霞淒豔,很美…。」我是傍晚時分到步的。
「…你在香港時把我人民幣的定期轉回了港幣,我還有另一筆人民幣馬上到期,怎辦呀?銀行說人民幣會升值…。」
「…今年金融市場會很動盪,中國經濟處於微妙的十字路口。你住在香港用港幣,如果匯率波動大,而你每次只能換四萬,很不方便。你存款到期最好把它換回港幣。」
我最怕陪母親去銀行排隊拿現金。母親有一張信用卡,但除了久不久和兒女出去用一次半次之外,只用現金。無他,像許多跟她年紀一樣大的人,她從來沒有上過學。她出自家鄉名門,屬於女人無才便是德的時代吧?多年前我陪她去故鄉掃墓,站在她祖父用青石造的大墳墓,又一次重複她唯一留下來的一絲記憶:「他是清朝當地一個大武官,家裏到處堆滿了錢,多少田地我父親也弄不清楚,由管家來打理。戰爭,大火,換朝代,什麽都沒有了,幸虧天主教的修女幫了我們忙…。」
「下次你回香港再帶我去那家吃蛇羹的餐館…。」她一下子打斷了我的神遊,世事之滄桑。
「那家呀?」
「我們從四季酒店沿天橋走過去,在上半山滾梯旁的那家。你還和一個同桌的人說了一大堆甚麽紅酒的…。」
哦!原來是指威靈頓街交界的蛇王芬。
「這裏剛有一個位子!」我向一個剛進來的穿著西裝筆挺的中年人打招呼。中午在中環吃飯,就是這樣子。蛇王芬是個小餐館,依然有點古色古香的味道,屬在消失中的古老高檔茶餐廳。許多人來是吃蛇羹或臘味碟飯。我答應母親,在香港期間每個星期都帶她到不同的餐館試試不同的菜系。她想吃蛇羹,我們又剛好在中環,也只好和大群的上班族一起擠一擠趁熱鬧了。
「你真有福氣,還可以和你母親出來吃飯呢。你母親八十了吧?」他說。
「差不多九十了…。」我說。
「要好好的珍惜這難得的光陰啊。」他打量著我。「從國外回來的?」
「香港人。不過我很多時間在國外。呀,你叫乾炒牛河!真懂得叫菜,是老客!不過你要有耐心等。這裏的乾炒牛河好吃。」我自己叫了星洲炒米,等得有點心煩了。但誰叫你叫的這麼挑剔呀?
後來蛇王芬老闆娘告訴我他是某某金融公司的主管。香港就是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多真人不露面。見他風度翩翩,態度隨和高雅,怪不得還跟我說喝波爾多紅酒這些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