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

陳增濤
2012
年4月9日

“我記得有兩條小路去碧宮(Piegon)的小教堂…。”碧宮是法國普羅旺斯(Provence)的小村莊,位處一小山坡。只可容納一百人的羅馬式教堂首建於西元八世紀,粗曠碎石的牆身在初春的陽光下,羅納河谷的大風中越發孤獨和淒涼。 “看,遠處的河谷和小村,葡萄園,銀光閃閃的橄欖樹,…,這裡真是世外桃源!”坐在我身邊的拉法瑞伯爵夫人在讚歎車外的風景。

復活節上教堂參加彌撒, 對於我這個不可知論者來說,可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天主教是法國的“國教”,孩子跟其母親,出世不久就領了洗。兩個兒子結婚,還特別邀請了托科理神父來主持婚禮。二十年前我們在香港認識了托科理神父,在幾年前一個偶然的場合,又有了他的消息,原來他退休後定居地中海蔚藍海岸的嘎納(Cannes)。喜歡電影的人都叫它康城。

他為大兒子主持天主教婚禮,就在碧宮的小教堂。那天晚上的婚宴在碧宮一個改為藝術中心的莊園舉辦。 托科理神父可說和莊園的主人有緣分,一見如故,此後每年復活節和仲夏,莊園都邀請他來講神學。更不要說,他成了我們家庭神壇祭師,孫女在香港領洗,還特別給他寄了張商務機票, 非要他再次施展他富有魅力的講道不可。基督教經過聖保羅的宣道,發揚了基督耶穌教義。後來政權和宗教互相利用,歐洲中世紀可說是基督教的全盛時期,一直到新教的出現,才出現了十六世紀的宗教戰爭,法蘭西文明幾經半世紀的摧殘,自法王路易十四世推翻南特敕令(法語:Edit de Nantes),天主教便成為法國的國教。但社會的演變多出乎人意料之外。 法國大革命沒收了教會的財產切斷了教會的經濟來源,二十世紀末的年輕人星期天再也不上教堂,使到連信徒捐贈的零錢也沒有了下落。碧宮小教堂一早就關門大吉,如果不是托科理神父今天復活節特別開壇主持彌撒,只有二百多人口的小村的居民除了在家享受復活節假期外,也只好看看電視上的彌撒就了事了。

小教堂居然聚集了一百多個信徒,也包括我這個冒牌貨在內。大兒子和兒媳婦還特別從巴黎坐子彈頭火車趕過來助陣,也和父母親一起度復活節週末。社會潮流的興起和衰落, 除了和經濟環境息息相關之外,也深受當時的思潮推動。正當可蘭經復活在阿拉伯國家風雲四起之際,基督教卻正遭受前所未有的衰落危機。今天碧宮小教堂擠滿了人,卻見不到幾個年輕人。已經多少個月, 甚至多少年沒有開門的碧宮小教堂,今天可以說復活了。肥胖的影子,彌撒時滿額大汗,托科理神父還有多少個歲月,能夠堅持來碧宮小教堂開壇呢?聚集在小教堂的年邁信徒,又還有多少個歲月來追尋他們失去的歲月呢?潮起潮落浪淘沙, 讓我們此刻享受許多已經消失的記憶的復活吧!

“阿爾及利亞戰爭時我開始學神學,… , 傳教讓我踏上了東方的路途到了香港,… ,為陳先生兒子婚禮我來到了這裡愛上了它的橄欖樹和葡萄園, … ,每一次人生路程是一次新的開始, 也是我的一次復活…。”講道時妙語連珠的聲音仿佛依然繞著我四周的空氣。

“怎還不開車?”我岳父去年逝世,伯爵夫人乃八十多歲的老人,不想開車了,經常叫我當司機。

“哦,我們還要趕去吃復活節的羊腿餐呢!”這宗教傳統,可能也只會在消失中的社會階層流行吧?潮起潮落浪淘沙,有一天羊腿餐也只能在小說裡復活了吧?